恋芳春 (第1/1页)

    到了报馆，吴厌青正收拾桌面散落的新闻纸，手中拿着一张大红请柬，周祉辰愣了愣神，问她是否好事将近。吴厌青摆手道：“学校中一位nV教员成婚，方才街上碰见。”周祉辰心说自己多嘴，吴厌青年才二十，怎会等不及拿毕业证书就结婚。她坐回自己位置上，略感一阵寒意，连打了几个喷嚏，吴厌青便起身去关窗，说近来天冷，冷得像要下雪。二人正说到天气，就见报馆总编h伯惠进来，身后跟着一个面颌方正，身材矮小的男子，一齐进到最末一间总编室去。吴厌青凑过来向她道：“那人是金剑花。”周祉辰并不知道金剑花是隔壁报馆的编辑，只好g笑着应了一声。

    h伯惠接手报馆有些时日，而今沪上小报层出不穷，皆以花边新闻、名人轶事取胜，如不做版面上的改革，招徕广告商，恐怕再难支撑地租，他近来焦头烂额，已准备开辟副刊连载通俗，刊登文学X质的文章以广销路。周祉辰接到这一消息，心中惴惴，怕他裁员节流，没有薪水入账，单凭积攒下来的学费，往后难去国际饭店小住挥霍，于是y着头皮应下副刊工作，每日在其他报纸中翻找作家，然小报中通俗演义与新文学虽多，佳作却少，她接连几日一无所获，想不如自己学写，尚能多赚一份稿费。于是与吴厌青约定，等到周末休假，去她学校中借书看看。

    醒来时下起了雨，敲击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像落冰雹。布衾似铁，周祉辰在巷口吃了碗豆花汤暖和身子就乘车去了nV子师范学校。吴厌青在门口等她，一进学校，听见有人雨中演讲，声音激昂，nV学生们穿着淡灰sE的制服裙衫，聚集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，并无人撑伞，倾耳细听是nV子解放改造的内容：

    nV子剪发是nV子解放的先声，是脱离男子束缚的一个表示，我们做了人，就有一切自由权，况且男子们都早已剪了。妇nV剪发，无可非议，无论在美观上，在卫生与便捷上，都是值得赞美的，剪发后无须梳髻，无需头饰，便于清洁，节省时间，节省金钱。

    领头的进步nV青年正念到一篇倡导nV学生们剪发的文章，周祉辰不由笑笑，辛亥之后，剪辫子一时成革故鼎新之风气，不想再十年，nV子的头发也成革命的对象，或是因当今都会nVX已人尽天足，无可再议，于是由脚及头……也不尽然皆是天足。周祉辰走到楼内，去看台上演讲者，伊穿一双平底圆头皮鞋，头上也是新式齐耳短发，每发一语，掷地有声，俨然nV界领袖姿态。吴厌青见她流连，便道：“你对此也有兴趣么？”周祉辰回过神，她对时事与运动无甚兴趣，怕吴厌青向她传教，胡乱说道：“我看台上之人面熟。”吴厌青说台上演讲者是她们学校的助教，叫作苏云英，原在《nV子世界》上刊过文章与小影。说起刊物，周祉辰借口扯开话题：“我归国日短，还不知道现今国中流行什么，所记得的只是水浒、三国。”吴厌青带她到楼上图书室：“你以翻译为长，不译西人文章，何苦拾起通俗，现今的以写男nV自由婚恋者最多，至于报纸连载，自要留些悬念引人看下去，倘写得不温不火，h伯惠也要不满意的。”说着，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周祉辰，又忽然想到前时的长三经历：“我倒想出一个题，只怕你不肯写。”

    如要切合时下妇nV解放的新风，长三大先生确是值得一写，闺秀如何沦落风尘已成旧故事，风尘nV抛却金炉翠裘肯为革命献身，岂不b小儿nV昵昵态立意更高。吴厌青说得心头火热，周祉辰见她为方才那演讲者鼓动，一时沉默不语。直坐到天sE昏暗，她才起身告辞，将旧申报还回书架，原那报纸上有一连载故事，叫作《歇浦cHa0》，作者笔名海上说梦人，她前时翻到已写至二百回，前文不知去何处找，今日在图书室看见前五十回，中有一nV子竟也唤作花袭人，年才二九，与袁世凯的皇二子有过一段露水情缘，周祉辰心内大骇，须知上海地方，有妓nV重名不是稀奇事，如“四大金刚”中有鼎鼎盛名的林黛玉，而今仍有林黛玉，只以齿序大小来区分。

    吴厌青送她出师范学校，正碰上作演讲的苏云英，她叫了一声苏教员，周祉辰借着路灯的微茫光线去看这位苏教员，发觉她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，生得眉眼娟秀，苏云英也看她，知道是报馆编辑后，热络道：“周先生。”周祉辰回以微笑，寒暄不两句就借口自己有工作要忙，匆匆出了校门。

    海上说梦人的身份并不难知晓，只是沪上作者皆云“海上”，一时间难以区分，周祉辰又是客居，对其间人际甚少了解。隔日报馆上工，她特地去问h伯惠，说此人熟悉掌故，文笔上乘，可惜连载申报，倘能延请到到此，正刊开辟版面也值得。h伯惠正给窗边杜鹃浇水，听她说及申报，乐不可支道：“你知金剑花的大名么？”她前时听吴厌青提及，但不认得。h伯惠接着道：“眼下近年关，等元旦过了，我亲自介绍给你认识。”周祉辰见他摆出送客姿态，便应声说好。出了总编室去问同侪，一位李姓编辑道：“申报主笔，你不认得么。”周祉辰自觉赧然，回桌前整理稿件，却一眼看见张端汝来的信件。

    阅过张氏长信，周祉辰一整日都神不守舍，下了工不知该往何处去，在街头信步，被乱跑着兜售蚊虫报的报童撞个满怀，发觉自己已走到新会乐里花袭人家，长三生意萧条，懒开电灯，只有几位穿着驼绒旗袍头戴钗钏似阔太太的nV人坐上包车远去。她犹豫半晌，终于上前去叩门，却无人应声，如非灯笼上残存一个花字，她还当自己又走错了路。敲门声惊起间壁nV人，一个娘姨出来问她找谁，周祉辰怕有重名，指着灯罩道：“原住在这里的人。”那娘姨不耐烦道：“伊拉搬走了，前头去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