噩梦；相会 (第2/2页)

是戴罪之身也站在最前头，两人一个头一个尾，本该见不着的，可顾云霄却似乎感觉到什么，随百官们跪下行礼时转了头往后看去。

    “阿笙——”

    看见熟悉的身影，顾云霄险些叫出声来，被身后的副将着急地捅了一下，他深吸一口气，却压不下那翻涌的痛苦，只觉得心痛如刀绞。

    鹿闻笙也跪着，他抬了头望着他笑，无声地说：【我很好。】

    皇帝孤坐高堂之上，将底下一切动静尽收眼底，他当然看见了鹿闻笙的笑。他已经许久没见鹿闻笙笑了，一时间有些恍惚，竟忘了叫大臣们起身，只是怔怔地看着鹿闻笙，看他与顾云霄一前一后地对视着。

    孙盛咳嗽了一声，皇帝才如梦方醒，涩声道：“平身。”

    这场朝会比任何时候都要短，皇帝怕鹿闻笙站太久撑不住，草草退了朝。

    鹿闻笙随着官员们一齐往外走，顾云霄几步赶上前，伸手要牵他，快碰到时却又僵住，生怕鹿闻笙因为他又被皇帝为难，僵硬片刻便要收回，却被他主动握住。

    “云霄。”

    顾云霄望向他，“阿笙……”他忍不住心底的痛意，连声音都在颤抖，“阿笙，怎么瘦了这样多。”

    “病了几天。”鹿闻笙轻声说，“已经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阿笙，”顾云霄忍耐着道，“你等我，我还有兵权，边关的——”

    “顾云霄！”鹿闻笙惊得拔高些声音叫他，周围人来人往，他知道顾云霄想说什么。无非是要翻案、要想法子带他走，可如何能办到，那是皇帝，难不成——真要谋反？

    顾云霄咧嘴一笑，他知道鹿闻笙了解他，正如他了解他的阿笙。

    “不怕。”他柔声说，“不论事成与否，总要尝试。若不成，我宁愿死。”

    “不行！”鹿闻笙攥住顾云霄的手，错愕地瞪圆了眼，“顾云霄你疯了？！你还有家人亲族，你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只后悔当初带你回京，”顾云霄喃喃，“阿笙，或许我当时就该不再回军中，陪你浪迹天涯，厮守终生。”

    可当初的顾云霄，还是意气风发、一心报国的顾大将军。他忠君爱国，却不想会被多疑的帝王背刺，或许最后能侥幸留下这条命，可其中的代价，却让他恨不能死在西直山。也好过鹿闻笙因他而受胁迫，被困深宫。

    “阿笙，是我对不住你。”

    他们没有交谈太久，官员很快走干净了，空旷的台阶上只有他们二人，以及几个看守顾云霄的刑部大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。即便这台阶再长，也总有走完的时候。

    他们走出宫门，早候在外头的孙盛便迎上来，恭敬道：“鹿大人，皇上身体不适，还麻烦您前去诊治。”

    这无非是个好听些的借口罢了，鹿闻笙松开顾云霄的手，却反倒被他握紧。

    “阿笙……”

    “回去吧，十五的朝会再见。”鹿闻笙说，抬手轻抚他的面颊，“多吃些，再瘦下去，我就不喜欢了。”

    他病了，顾云霄虽未病，却也消瘦许多。如今罪名未平，他没再穿那绛紫朝服，而是一身素衣。当初高大俊朗的顾大将军如今却是形容枯槁，面颊都瘦得凹陷了下去，素袍被风吹起，显得空荡。

    孙盛在心里叫苦不迭，皇帝就等在墙后的拐角处看着，他有心要给鹿闻笙暗示，可鹿闻笙怎么也不看他，只顾和顾云霄亲近。

    好容易熬到了顾云霄被刑部的人领走，孙盛松了口气，苦口婆心道：“鹿大人，您可、您下次可得注意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鹿闻笙平静道，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他转身走没几步便看见皇帝从拐角处出来，皇帝强压下阴沉的脸色，竭力维持着一切如常，甚至扯着脸笑了笑，伸手牵过他，轻声道：“阿笙，可开心了？”

    鹿闻笙不说话。

    皇帝已经竭尽所能地退让了几分，可如今见鹿闻笙和顾云霄在一起时能够笑语晏晏软语温存，与他一起时却连一句话都懒得说，便再难保持冷静，手上用了点力拉住他，“阿笙——”

    “陛下，”鹿闻笙道，“可是又要在这儿亲热？”他抬眼看向皇帝，语带讥讽，“是不是，还要叫顾将军回来看？”

    不说皇帝，就连孙盛都是一惊，领着一群太监哗啦啦跪了一地，额头紧贴着地板，生怕再听到不该听的话。

    皇帝错愕，可青年只是看着他，冷淡的眼里好似凝了把利剑，刺得皇帝五脏六腑都在疼，他勉强露出笑来，“阿笙，阿笙误会了，朕不会再、朕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他拉着鹿闻笙的手，身穿墨绿朝服的医官也并不反抗，可皇帝却觉如坠冰窟，他几次张嘴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最后还是鹿闻笙挣开他，自己往前走去。

    那是一场噩梦，于鹿闻笙是，于皇帝也是。

    自鹿闻笙病后，宗景珩也时常梦魇，梦里还是鹿闻笙。有时是冷淡着不说话，有时是用厌恶的眼神看他、驱赶他，还有时……青年拿着匕首抵在颈间，他逼视着他，凄凉地轻笑，“陛下，何必如此折辱微臣。”

    梦里的宗景珩反应不及，眼睁睁地看着鹿闻笙自尽在他面前，温热的血淌了一地。年轻医官一身洁净的白衫被染红，他死不瞑目，只望着宗景珩，一字一句质问：“陛下，为何要如此折辱微臣。”

    然后皇帝便从梦中惊醒，彻夜难眠。

    现已是冬天，寒风萧瑟，皇帝披了披风走到临安殿外，呆呆地看着殿门出神。

    孙盛提着灯笼上前，轻声询问：“陛下可要进去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不了。”皇帝喃喃，“总不能，叫他也做了噩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