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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7.

    那瞬间，诸葛青耳中是听不见声音的，假日踏青的年轻夫妇言笑宴宴，提溜着儿童从他身边经过，而他被从这有声有色的世界抽离出来，隔绝进封闭的空间里。

    遭逢过人生变故的人或许都有这种经验，噩耗传来时，声音信息被神经接收了，大脑还过分尽职地还原出细节，可是简单的概念理解起来却变得困难，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残酷画面已顾自地开始上演，人还站在原地，姿势不变，耳蜗深处就像老旧电视机接触不良，灌满了雪花大片大片炸开的爆响。

    他想起的是有天早晨一推窗，就日狗地发现王也这跟屁虫也进了村。镇日里邋遢大条的小道士，今儿突然又爱起干净来，掏出方大毛巾，在他窗前树下舒舒服服地给自己做了个窝，人一卧，美滋滋地梦周公去也。

    道长的十颗脚趾圆润，脚掌挺rou，入眼白嫩。而头发丝纤细。一荡一荡地撩蹭眉睫与鼻尖，撩一下，心就跟着它软一下。

    当时他只觉得烦，怎么能这么烦？恶言恶语都赶不走，就不能给他单独留点时间？

    诸葛青要推王也走不能说是有多替对方着想，他可自私呢，天知道像他这样优越的男士，习惯了被青睐与优待，要正儿八经地对人动次心有多难。如果不先躲得远远的解决掉自身的问题，以一个完美的自己，寻一块值得上的地方，再想一种值得上的方式，创造一个值得上的开端，又怎能对得起这天神的爱情？

    “你要去吗？”

    “去什么？”来自现实的声与形突然归拢，揉碎了存在记忆深处那柔软的一页，诸葛青攥着听筒，一时没弄懂对方在问什么。

    “上山啊上山！”张楚岚急到，“老王这事你管不管？”

    “那还用说，我要上山。”诸葛青说。

    他答应得太快太平淡，那股吊劲，叫得知此事后一度处于尖叫鸡状态的张楚岚也给强制上了个冷却buff。

    张楚岚的不淡定有他的原因，他们眼前是一张血盆大口正缓缓张开，蛰伏二十余年的这个世界对八奇技传人的贪图与恶念，正从王也身上开了个口子，向这群不够有力的年轻人倾泻而来。

    今天王也身上所发生的，正是最使张楚岚担惊受怕，自懂事以来就疲于奔命，直到今天仍在奔命的事情。这道口子一旦打开，愈演愈烈的贪念什么时候会将他也一并淹没呢？

    而诸葛青就不同了。

    诸葛青才是他们当中唯一可以置身事外的那个。

    一旦卷入动乱的洪流，不仅个人的命运不再由自己把控，连家族也会受牵连，最坏的结果，所有在意的人都不得相互保全。

    “我就不问你怎么和你家族交涉了，”一阵沉默后张楚岚说，“就说你怎么上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硬闯肯定不行，没那种时间，我马上就要看到他！得直接找人开路……我去找我爹说通武当掌门……也不行，这是我跟老王的事，让家里掺一脚总会横生波折。迟早我要带人回去的，但不是现在，不是以这种方式让老爸认识他……”

    诸葛青也是临场发挥，举着电话在路边就念叨上了，连指关节都啃上了。也是真急，什么是耶非耶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气往外倒。他只是有种非得立刻做些什么，否则来不及，否则仿佛有东西就要再也挽留不住的惶然焦灼感，全不顾另一头听完是什么感受。

    是是是……您急着马上见道爷。啊？你迟早要带谁回去啊？张楚岚听得满脑门儿汗。

    只听诸葛青说着说着，慢慢顿住了，片刻清楚地问：“别光问我，老张你呢，你还是脱不开身？”

    这回是真的静了一瞬。

    两个人像齐齐被放了乱金柝，连呼吸都听不见了的死寂中，张楚岚清了清嗓：“我和宝儿姐在唐门，有要事，小师叔也和我们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起了个头，后续就越来越流畅了，张楚岚听着自己的声音，觉得还不算表现太失常。普通，又不至于随意，像在讲一件你知我知的小事，是他预期的声音。他接着道：“我嘛，还是宝儿姐第一位的，与八奇技明面相关的事暂时不打算掺和，不只对我，对宝儿姐也不好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诸葛青简洁地应。

    然后他没去发表一句评论，紧接着道：“再帮我个忙，托你师爷给武当太师爷去电，就说诸葛家的晚辈放心王也不下，定要上山找他，十万火急，请务必今晚就放行。”

    “没问题。”张楚岚一口应下。

    “我没事了，老弟，这次有不少地方多亏你搭手，我替老王都记在我这儿。接下去几天我应该够忙，电话就不用打了。等此间事了我俩腾出空来，找机会专程谢你。”说完，干脆地摁了挂机。

    张楚岚的联络果然没有再来，诸葛青也不担心，只待夜幕低垂，游客散尽，就踏上后半段山路。

    要说这一去有多凶险——

    他虽自负聪明，但也不必否认以张楚岚的城府、冷静、世故，连那个最鸡贼的小子都已下了判断，认为此路不通，那他的见解也一定不会比之更高明。

    大约就是死路吧……

    清风徐来，诸葛青唇角上翘，走得信马由缰。他不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决定，也不觉得是在慷慨赴死，更不自认就为王也做出了什么奉献。他诸葛青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把什么大义的名分举在自己头上，要说他做选择时考虑到了天下大势、八奇技的归属、异人的命运、乃至家族的兴衰——那都是假话；既便是王也的死活——也仅是或多或少的一点。

    舍身取义？投桃报李？那和他有甚相关。

    诸葛青一生只清楚一件事就是怎样让自己舒坦。他不过是按着自己心意去做想做之事，会他想会之人，拿他搁置已久……势在必得之物。

    山势眼见着收窄，无形的风从阶梯表面盘旋而起，渐渐笼罩了这块不大的林地。

    青年驻足的同时，皮鞋磕碰着石板状似不经意地一踏，望向高空：“都是同道中人，不如出来一见？”

    横斜的枝桠间，树荫稠密处确有体态异常庞大的一人，不知谁的风绳摇开树影，月光一晒，单独的一只金瞳就衬得本就不善的脸色更加邪气丛生。

    只听那男人说：“我认得你。”

    诸葛青的细眼也在看清对方的刹那微微张开，唇角抹平，拉成道冷酷的直线，“我也认得你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可不是么，他在张楚岚发来的资料里见过的，十佬中唯一的术士陈金魁，先将王也活捉，拷问不成又以师门存亡逼迫于他，只为了一门奇术，就让那人受了生不如死的大罪的人。

    说不清是谁先动手，诸葛青手下步步杀招，而陈金魁针对他也不遑多让，仅片刻，林中飞沙走石，叶如雨落，只余下无边暴怒的罡风。

    周蒙赶到得不算及时，可想而知，以十佬的善战，连自家最引以为傲的小子都没从他手上讨得便宜，何况这武侯门下的后生？

    看情形双方都挂了彩，相比较而言，还是诸葛青彩得更斑斓。

    四周除去被术法改变的地形，还有一种犹为怪异的火烧的痕迹，来不及细看，瞧着四枚大钱飞落的轨迹已罩着了年轻人的命门，“拦住快！”他急得大喊。

    “是！”快到模糊的黑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