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(第1/1页)

    白扰此刻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这个世界的白扰死后回来顶替的。

    他看着张风谣，一双能将人看得面红耳赤的含情眼蓄起了薄薄一层水雾。他知道师兄不是他的师兄，竹溪派也不属于他的让他长大的竹溪派。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属于这里的白扰。

    可是，他好舍不得啊。

    他在禁地关了十六年，就麻木的多活了十六年。唯一还在乎他的师兄，他真的舍不得。

    “掌门师兄，你还记得我眼睛本来是什么颜色的吗？”白扰揪住师兄的袖子，从下往上的姿势眼巴巴的看着张风谣。

    张风谣愣了愣，罹儿这样子，真的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了。

    “记……记得。怎么了？”张风谣不解的看着白扰，“当年你说你不要这双蓝色的眼睛，师尊为了哄你施法将他改成棕色。怎的忽然问起这个来？”

    “我记得除了师尊，只有师兄能解开这个法术。”白扰眨了眨眼，“师兄，帮罹儿解开吧。”

    “解开？”张风谣今天的心情真是各种惊，乃至于向来平静温润的声音都有些往上飞。

    “怎么又忽然要解开了？罹儿不是不喜欢这颜色吗？”

    不喜欢，就是过了这么多年，他也不喜欢。甚至到了现在，他恨不得挖了这双眼睛。但是没必要。那两人迟早会找上来，这双眼睛，遮遮掩掩有什么意义，不如大大方方展示出来。鲛人的眼睛，大概非常值钱吧。

    “解开吧师兄，你不解，迟早有人会逼着我解。我不介意了。”

    “胡说。谁敢逼你，师兄在一天，你都不会受这样的欺负。”张风谣笑骂他。

    白扰很想哭，就是因为他知道师兄会不顾一切护着他，他才不能让师兄一直这么护着他。

    “解开吧，求你了师兄。”白扰知道自己撒娇师兄一定会同意，活了百多年今天撒了好多娇。就算不是他的师兄，他也要师兄好好的。

    张风谣果然经不住白扰撒娇，最终还是解开了白扰眼睛上的封印。

    封印一解开，白扰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。但是没必要，曾经走过的路，没有比他更知道再走一遍的代价。

    张风谣又絮絮叨叨的叮嘱了很多，最终因为怕白扰休息不够而结束。

    “师兄走了，早点休息。习剑的功课暂时都交给云川师侄了，他剑法得你真传，你也不必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是得他真传，这一招一式最后全用在自己身上了。

    但白扰不能说，只乖乖点头，说了声：“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，好好休息。师兄走了。”

    白扰望着张风谣端着药离开的身影，在张风谣的手拉开房门时，白扰突然开口：

    “师兄，喜欢什么人都可以。男狐狸精，也可以。”

    张风谣的身形一顿，良久才迈步出去。

    “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白扰还是看着张风谣的方向，脑海里全是年幼时师兄将自己举在肩上的画面。师兄很高，很厉害。在他肩上，自己好像厉害的可以够得到天。他是什么时候发现师兄也是脆弱的需要人保护的呢？

    好像是师尊神陨后，师兄在灵堂里咬破了腮rou也没有哭，却在回家后自己一个人哭的撕心裂肺的时候；又好像是那年为了救自己，师兄筋脉尽碎，那只狐妖却愿意赌上千年修为，将师兄护在身后，来陪师兄走这一趟有去无回的路的时候……

    求陌云川放过师兄的时候，白扰就在想，无论是妖是魔，是男是女，九尾狐也好，狐狸精也罢，他愿意为师兄付出一切，师兄也在意他爱他，没什么不能接受的，没什么接受不了的。

    白扰忽然想去看看陌云川。想起那个被自己呵护着长大，又被自己逼到绝处，最后受尽苦难堕入魔道的的徒弟，白扰苦笑一声，最后竟是不知道他们师徒两个，到底是谁对不起谁。

    白扰还是很清楚的记得竹溪派的每一条路，不用灵力，也不用眼睛，光是数着步子他都不会走错路。

    “本来也不是我不想当个好师尊的。”白扰有些心虚的嘟囔道。

    白扰才捡到陌云川的时候，陌云川还是个在啃手指的奶娃娃，被人扔在死人堆里，周围都是荒山野岭，根本没打算让他活。

    白扰抱回陌云川也是废了很大力气。陌云川身上有高阶魔族的气息，锁骨上却有一个只属于神龙一族的银白色龙鳞印记。这种神魔混血，一不小心就要被养歪了，最终不是个祸害就是个鼎炉。偏偏白扰这人不信邪，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，师尊和师兄照样把自己养成一代宗师，他就养陌云川一个，怎么可能养歪了。

    但事实证明，陌云川确实是个好东西。所有人都以为陌云川是祸害的时候，陌云川乖乖练功，乖乖习武，十七岁就能带着师弟师妹们习武练剑，天赋也是一等一的好，尊师重道，为人正直，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。所有人都对陌云川刮目相看，都在赞叹白扰慧眼识珠的时候，白扰自己入魔了。

    他在陌云川最信任自己的时候给陌云川下毒，一天天将他养成了蛊一样的怪物，又抽掉他的骨髓将他丢在了禁地。白扰见过陌云川才从禁地里爬出来的样子，浑身是血，没有一处好rou。他的眼睛里都是痛苦和失望，却还带着一丝期冀望着自己。白扰当时转身走了，自那以后，他再没有见过陌云川眼里除了冷漠狠毒以外的任何表情。

    但只有白扰自己知道，他对陌云川疯魔前的那一眼有多么印象深刻。被陌云川锁在血池里的日子，他除了恐惧和恨，最多的便是愧疚和自责。他在魔族禁地被囚禁了十六年，也被活活折磨了十六年，尽管生不如死，但他从来没有开口骂过陌云川一句。那双绝望中赌上了全部希望，最后彻底失去光亮的眼睛，成了一根扎在心脏中央的尖刺，不会要他的命，却让他时时刻刻都倍受煎熬。

    和神的赌注，即便赢了，也让他后悔痛苦了一生。

    白扰在陌云川的门前站立许久，才轻轻推门进去。他都还记得陌云川睡觉有起床气的小习惯，曾经还疼爱他的时候，陌云川连练功都比别人晚一个时辰，就为了让他睡饱。

    再一次见到陌云川的脸，白扰直冒起了一层冷汗，却在片刻后消散了很多。这张脸还没有长成很多年后成熟张扬的魔尊大人，虽已有天人之资，但仍藏着孩子的稚嫩。而且白扰知道，这不是陌云川，几十年后也不会变成魔族领袖。

    如果变强要让这里的陌云川经历一遍他让陌云川经历过的事情，那他情愿自己下地狱给他杀出一片天来，也不要再看到一次那样的眼神。

    “陌云川，你师父死了，以后我来教你吧。”白扰低声说到，陌云川睡得正熟，白扰知道陌云川睡觉很死，在竹溪派里睡觉除非结界碎了，负责他根本醒不过来，所以并不担心他听到。

    这个世界的白扰死得清清白白，也伟大英勇，他为了这些弟子们而死，生命中最重要的也是人而不是所谓力量，尽管没有人知道他消失了，可白扰却知道，这是白无罹这一生所能拥有的最快乐的时光，他不会遗憾了。

    白扰离开了。但他没有看到，他离开后，一双深棕色的眼睛缓缓睁开，冰冷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。

    十九岁的陌云川不会被低喃的耳语吵醒，但坐到魔族首领之位的魔尊陌云川，在经历了所有苦难以后，已经学会了在细微的声音中使自己不动声色地清醒过来。